第八章学做面包、独木舟

在这种想法下我在孤岛上开始了第三年的生活。总体上看这一年我是比较空闲的。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必须做的工作都按时完成。例如，每天三次祷告和阅读《圣经》；其次是在天晴时出外觅食。我一般是在上午出去，每次约三个小时，然后把打死或捕捉到的猎物加工，或晒干，或烤熟，或腌制，或煮熟，以便于贮存。这些事常用去我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每天中午烈日当空时，因天热我无法出门，所以真正用来工作的时间只有傍晚的三四个小时。但时间是可以灵活安排的，像有时我是上午工作，下午才出去。

虽然每天用来工作的时间很短，但我的工作很辛苦。工具、助手、经验，我样样缺乏，所以每做一事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如想要在洞穴里做个长架子，光做木板就用了我整整四十多天的时间。实际上要是具备了以上三样东西，两个锯木工只要半天时间就能用一棵树做出六块这样的木板。

现在是十一二月间，大麦和稻子快要熟了。因为第一次在旱季播种时种子毁了大半，这次播种时种子所剩不多，所以我的种植面积不大。但这次长得很好，可我突然发现有许多敌人在威胁着庄稼的收成，而且这些敌人很难对付，先是山羊和像野兔的动物在尝到禾苗的甜味后，整夜蹲在田里，等禾苗刚长出来就把它们吃光，所以根本长不出茎秆。

我费了很多力气做个篱笆将庄稼围了起来，幸好种子不多，种的面积也不大，所以两三个星期我就在周围筑上了篱笆。白天我打死了几只动物；晚上把狗拴在田边让它整夜看守庄稼。这样那些敌人就放弃了这块阵地，庄稼终于开始茁壮成长起来了，并很快成熟了。

但当庄稼逐渐长成禾苗时，却又遭到了兽害，庄稼结穗时又遭到了鸟害。我又想了一个办法，用英国人惩治强盗的方法把我打死过的鸟捡起来，用锁链吊在篱笆旁边，以警告其他的鸟儿。结果这个方法很有效，鸟害的威胁解除了。这年的第二个收获季节，我的庄稼丰收了。庄稼收完后，我发现原来的半斗种子已变成了两斗稻子和两斗半多的大麦。

这个好收成对我是个鼓励，我相信总有一天上帝会让我吃上面包的。但现在我有点儿为难了，我不知道如何把谷粒磨成粉，甚至不知怎样把它的米糠除去。即使磨成了粉，也不知道怎样揉出面团。如果揉成了面团，也不知怎样烘烤。另外我还想将粮食多积累点儿，以保证日后天天有面包吃。所以我决定把这次收获的谷物全留下来作为种子，以待第二次播种，暂时不拿来吃。同时我打算认真研究一下如何磨面粉和烤面包。俗话说“为面包而工作”，实际上是说“为生活而工作”。

在所有的东西我都欠缺的情况下，我还是做成了面包，至于怎样做成的以后再说。有了粮食的我甚感欣慰，因为我的生活有了保障。我说过因缺少工具工作很费时间和体力，但也只能将就着。同时我也很珍惜时间，并妥善地安排，每天花些时间来做这些工作。我计划等有了足够的粮食后再做面包吃，所以等了近半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我相信必定能制造出做面包所需的各种器具。现在我已有了很多种子，足以播上一英亩的土地，所以首要目标是多开垦些土地。耕地前我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又做了把木铲，由于比较粗糙、笨重，所以挖地时要付出很多体力。但不管怎样，我都会把住所旁边的两大块平地播上种子，然后再修篱笆。这段时间因雨水多无法出门，我只能时断时续地工作，所以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修好篱笆。

前面我曾说正在做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制作陶器，我很需要它们，虽然现在我还不知怎么做。这里温度高，我相信只要能找到合适的陶土，就能做成钵子或瓦罐，然后在太阳下晒干就可以成为陶器。炙热的太阳能把陶土烤得坚硬而结实，用来保存一些干货肯定很耐用。加工粮食、制造面粉都需要陶器，所以我打算做大些的，可以装很多东西。

我制造陶器的过程读者知道后可能会觉得有些可笑，为了调制陶土我用了很多笨方法，也数不清做出了多少怪模样的东西。有的调得太软，承受不了自身重量；有的凹了进去或是凸了出来，根本不能用；有的因为过早放在太阳底下被晒裂了；有的没有黏性晒干后稍微一碰就碎了。总之，从找陶土、把土挖起来调好，然后运回家，直到做成陶器，我费了很大精力。最终我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做成两只丑陋的大瓦器，简直不能称之为缸。

后来这两只陶缸都被太阳晒硬了，我轻轻地把它们搬起来放进了准备好的箩筐里，以防破碎。在陶缸和箩筐的空隙间塞了些稻草和麦秆。这样大缸不会受潮，就可用来装粮食和面粉了。我的大缸做得不太好，但小器皿还可以，如小圆罐、盘子、小瓦锅等。大体来说我做的东西都还可以，而且在太阳下晒得很结实。但这些都未达到我预期的目的，它们只能用来装干东西，而我还想做些能在火上烧煮一些液体的器具来。我后来有一次生起一堆火来煮东西吃，煮完后去灭火时发现火堆里有块陶器的碎片，经火烧后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像砖一样红。这个发现让我兴奋不已，既然破陶器能烧，那整只陶器就能烧，于是我着手研究如何掌握火候，烧制砂锅。

现在的问题是我还缺少一个舂谷的石臼，因为我知道只靠双手是做不出石臼的，况且我对做石臼毫无头绪。在各行业的手艺中我最陌生的就是石匠工艺了，更何况是在缺乏工具的情况下。为了找块大石头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我想挖空石头中间做石臼，但看到的尽是些无法挖掘的大岩石，而且这些石头都不够硬，一敲打就碎了，所以即使它们能把谷物磨碎，也必然会舂出许多沙子混在面粉里。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石头，最后便想放弃了，打算用块硬木头代替。找木头就轻松多了，我找了一根刚好能搬动的木头，用斧头将它砍圆。当大致成为圆形时我就用火在上面烧了个凹槽，火力加上辛勤的劳动，我终于成功了，就像巴西的印第安人做独木舟一样，我又做了一个又大又重的杵，是用铁树做成的。舂谷的工具已经准备好了，我打算下次收获庄稼后就舂米做面粉，做面包吃。

第二个问题是我需要一个筛子，把面粉和秕糠分开来。没有筛子就不能做面包，做筛子也是件困难的事。我没有任何材料，那种能把面粉筛出来的细网眼的薄布我实在难找，后来我突然想到水手的衣服里有几块棉布和薄纱围巾，这是补救的唯一好办法。我拿出来做了三个小筛子，还勉强能用。就这样我用了好几年，至于后来我以后再讲。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烘面包，也就是如何把粮食做成面包。第一是我缺少发酵粉，对此我是无能为力的，也不用痴心妄想了。第二是我没有炉子，为此我颇费心神。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先做了一些很大但不深的陶器，直径约两英尺，但深不过九英寸。我像以前烧制陶器用品那样做成了几个大瓦盆放在一边备用。烤面包时我先用方砖砌了个炉子，这些砖都是我自己烧制的。然后在炉子里生火，我把烧成热炭的木柴取出来放在炉子上，并盖满炉子，把它烧得很热，然后扫净了所有火种，把面包放进去，上面用大瓦盆盖住，瓦盆上再盖上火种。这样既能保持炉子的热度，也能增加热度。我用这种方法烘出的大麦面包绝不比世界上最好的炉子烘出来的逊色。没多久我又用大米做了些糕点和布丁，现在我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技术高明的面包师了。但我无法做馅饼，因为除了飞禽和山羊肉外，我没有其他作料。

在岛上第三年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做这些事了，这并不奇怪。一方面是关于做面包的事；一方面是料理家务、收割庄稼。我按时把谷物收回了家，把粮食装进了大筐子里，因为我没有打谷场和打谷工具，空闲时就用手把它们搓出来。现在我有了很多粮食，所以必须将谷仓扩大，用更宽敞的地方来贮藏粮食。虽然从船上拿回来的粮食吃完了，但我收成的大麦和大米都有二十蒲式耳，可以放心食用了。同时我也估算了一下，看一年要吃多少粮食，在够吃的前提下我选择了一年种一季。

我发现一年四十蒲式耳的大麦和大米对我来说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我打算每年都播这样多的种子，并希望收获后做面包或别的东西用。我承认在做以上这些事时，我在岛的另一边看到的陆地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内心深处我总有一种渴望，希望能到那里去，当找到大陆和有人烟的地方后我就能继续设法到其他地方去，最终回到我来的地方。

因此，我想到了去看看大船上的那艘小艇。前面说过，小艇是在我们刚遇难时被风刮上岸来的。它基本上还在原地，只是位置稍有变化，而且被风浪弄翻了，船底朝天，搁浅在四面无水的石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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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帮手，凭我个人的微薄之力是不可能将小艇重新移入到水里的，但想做一只独木舟的愿望又诞生了，就像热带地区的土著人那样，虽然我缺少工具和帮手。我说的独木舟就是用一根大树树干做成的那种，这是很容易做成的。这个想法让我立刻高兴起来，而且与黑人或印第安人相比，我自认为我有许多便利的条件。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与他们相比我也有许多不利条件，那就是在做成独木舟后，没有人能帮我把它弄到水里去。是的，印第安人没有工具，他们有他们的困难，但我的困难是缺少帮手，这是无法克服的。

如果我能找到这样一棵大树，并能尽力将大树砍倒，用简陋的工具将树做成小舟的形状，再将里面烧空或凿空，做成一只独木舟。就算这些工作都做完了，却不能把小舟移到水里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大家也许会说，我在做小舟时就应考虑自己的力量，想到小舟能不能下水的问题。但在当时我把整个心思都放在了驾小舟航行上，根本没想到小舟该如何离开陆地。事实上凭我个人之力，驾船在海上航行四五十英里比在陆地上移动四五十尺要容易多了。

稍有头脑的人就不会像我一样未经考虑就动手造船，我没有详细的计划，只是意气用事。虽然我也曾想到过船下水的问题，但对此总是傻乎乎地认为：“等造好船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真是个愚蠢的想法，我心急如焚，想立即动手工作。我将一棵很大的柏树砍倒了，我相信所罗门修耶路撒冷的宫殿时用的木料也没有我的这棵柏树大。树根这头的直径是五英尺零十英寸，往上二十二英尺处直径是四英尺零十一英寸，然后再往上慢慢变细，并开始长枝叶。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砍倒了大树，用了很长的时间把木头挖空，做成了小船的样子。我在挖树干时不用火烧，而是用锤子和凿子慢慢凿，终于做成了一只不错的独木舟，中间可坐二十六个人。这样是为了把我所有的物品都能搬上船。

小船做成后我很高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独木舟，它花费了我很多心血。我多想用它做一次前所未有的疯狂航行。虽然我用尽了各种方法，但仍无法让船移动一步。这让我很伤心，现在我才明白情非得已的事真的好无奈，如不正确估计付出的劳动，不正确估量自己的力量，那人是很愚蠢的！

这个工作才进行到一半，我在岛上第四年的生活就过完了。像原来一样，我以谦卑和虔诚的心情度过了我的上岛周年纪念日。我经常将从《圣经》中学来的东西来付诸实践，加上上帝对我的照顾以及自己对生活的全新认识，我明白了心中的世界是遥远的。我与世界没有任何瓜葛，对它也没有任何期望，可以说一无所求。因此，我对世界的看法就像离开人世的人对世界的看法一样：我现在已经离开了曾经居住的地方。用亚伯拉罕对财主说的那句话来形容就是：“你我之间隔着一条深渊。”首先，在这儿我缺少了人世间所有的罪恶。我“既无肉体的欲望、视觉的贪欲，也无人生的虚荣”。我一无所求，因为我对现在的一切很满足。我是这个岛的主人，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在这块土地上称王称霸。我没有敌人和竞争者，可以生产出无数的粮食，但这对我没有多大用处，因为粮食只要够吃就行了。

我可以猎捕很多龟鳖，但只是偶尔吃一次。我有许多木材，足可制造一支船队。我还有很多葡萄，酿制的酒或晒的葡萄干可以把整支船队装满，但我的要求是够用就行。我不愁吃穿，还有什么好祈求的呢？如果猎物多得吃不完，就要拿给狗或虫豸去吃；如果粮食吃不了，就会发霉发臭；砍下的树木没利用，就会腐朽，除了当柴烧掉别无他用。

总之，事实和经验告诉我，世上的一切有用处才会有价值。不论什么，多了就应送给别人，不要积蓄太多，够用就行了，多的部分毫无用处。就算是世上最贪心、最吝啬的守财奴，处在我现在的环境里也会变得大方起来，因为我十分富有，简直不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财产了。我心里已不再有任何欲望，我什么都不缺，如果非要让我说的话，我缺少的也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以前我说过我有些钱币、金币，也有银币，约三十六英镑。但这些肮脏而可悲的东西至今还待在那里，一无是处。我常想，如果有烟斗的话，我愿意用大把的金币去换十二打烟斗，如果有磨谷的石磨，我也愿意用大把的金币去换一个回来。甚至，如果有仅值六便士的英国萝卜或胡萝卜种子，我都愿意用我所有的金币去换回来播种，或者仅换一把豆子或一瓶墨水我都心甘情愿。但现在那些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我把它们装在一个抽屉里，每逢雨季洞里就会很潮湿，它们也因此发了霉。

现在就算抽屉里放的全是钻石，对我也没有任何价值，因为它们毫无用处。与刚上岛的时候相比，我的生活状况已有很大改善。现在的生活很安逸，心情很愉快。当吃饭时我心中充满了感激，我对万能的上帝深感惊奇，竟能在旷野中为我摆设筵席。生活已教我学会了多看些事物的正面，少看反面；多想身边拥有的，少想缺乏的。这样总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发自内心的感激。我说这些是希望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能有所觉悟，他们不能快乐安逸地享受上帝对他们的恩赐，是因为他们总想得到更多的东西。我认为我们不满足于已经拥有的，是因为我们对已经拥有的没有心存感激之情。

我觉得上帝对我很仁慈了，尽管我当时的处境很困难，但我还是心存感激。在困苦中的人常会唉声叹气地说：“谁有我这么苦啊！”我奉劝这些人好好想想我的话，总有人比他们的境况更糟糕。此外还应考虑的是如果上帝想捉弄他们，他们的境况将会更惨。

另外，我还有个让我内心充满希望和安慰的想法，那就是将自己现在的境况与自己应得的报应进行对比。以前我的生活是多么可怕啊，因为我对上帝没有一丝的认识和敬畏。父母曾给过我很好的教育，他们让我敬畏上帝，让我明白自己的责任和人生的目的。但我很早就成了一名水手，过着航海的生活。要知道，虽然上帝让水手的生活充满了恐惧，但他们却从不尊敬和畏惧上帝。我很早就与水手们打成一片，幼年时学到的那点宗教知识早就忘光了。

这是因为同伴们老取笑我，原因就是我常对他们视而不见，因为我很少与善良的人交往或者听到有益的劝告，所以我那淡薄的宗教思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的我没有仁慈之心，不懂怎样为人处世。虽然上帝对我十分仁慈，但我心里却未有感激之情。例如，当我从萨累逃出来被葡萄牙船长救起后，在巴西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从英国平安运回我的货物……这一切不都是上帝的眷顾吗？另一方面，当身处险境时，我也从未向上帝祷告，从未说一句“上帝可怜可怜我吧”！如能从我嘴里听到上帝的名字，那不是在赌咒发誓，就是在恶语骂人。

如前面所说，连续几个月我对以前的生活都心有余悸，并时刻反省内心。但当我想到自己现在的生活，想到自上岛以来上帝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仁厚的关怀，想到上帝并没有因此而惩罚我，反而给我更多的恩惠时，我心中又充满了希望和感激。既然上帝接受了我的忏悔，也定会可怜我的。

经过反省，我对上帝的信念更坚定了，我平心静气地接受了上帝对我的安排，甚至有种莫名的感动。我觉得自己没遭到报应而继续活了下来，就不应该再有什么怨恨。我受到的怜悯原是不该获得的，就不能心存不满，而应感到知足。我应感谢一连串的奇迹让我天天有面包吃，并觉得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就像乌鸦养活以利亚一样，或说正是这连续发生的奇迹让我活到了现在。世上有很多荒岛，但我觉得只有这里是最好的。虽然它的荒凉让我感到孤单，但这里没有凶猛的野兽来威胁我的生命，没有带毒的动植物危害我，更没有吃人的野人。

总之，我的生活虽然可悲，但更值得感恩。我不再渴求有什么让我活得安逸，只希望上帝对我的恩赐与关怀能让我体会到这是一种安慰。我的认知得到了升华，所以我就安于现状，不再伤心难过了。我上岛已有好几年了，船上带回来的东西有的用完了，有些坏了。前面我提过墨水早已用完。当墨水只剩一点儿时，我就不断地加水，后来写在纸上的字看不清了，但我认为只要能写，我就要把每月里的特殊日子记下来。翻看日记时我发现自己经历的事在时间上竟有惊人的巧合。如果我迷信，便会认为时辰也有吉凶祸福，我一定会感到万分惊诧。

我出生于九月三十日，而这正是二十六年后的一天，我奇迹般地从沉船中获救，流落到了荒岛上，所以说我的罪恶和孤单都始于同一天。墨水用完了，从船上拿回来的面包也吃完了，剩下的饼干我很节省，规定一天一块，所以那些饼干我吃了一年多。在吃到自己种的粮食之前，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吃面包了。后来我终于吃到自己做的面包了，这可以说是奇迹中的奇迹，这让我对上帝感激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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